殷青山夫妻看見新院子的時候, 不由相對唏噓。

老太太這邊摸摸，那邊擦擦，嘴裏念叨著：“沒想到我老婆子這輩子還能住上這麽好的房子……”趙麗芳決定不去提醒她，前沒多久去筒子樓的時候, 她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。

殷青山背著手站在月亮門口, 腰板挺直, 語氣頗有點感慨：“這是以前胡半城家的花園。”他年輕的時候還往這裏送過野味, 當時一個窮小子站在胡家大宅的小門外，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住進來。

老太太喲了一聲。胡半城啊，那可是以前南和縣最大的地主, 出了城一眼望去，能看見的田地，都是他家的。

不過人民當家作主之後, 胡半城一家就被鎮壓了, 全部家產歸公, 田地宅院都被分給了貧苦百姓。

相對於這些事情, 老太太更關心的是, 這院子裏的空地太少了, 那些石板能不能刨開幾塊讓她種點菜。這次進城, 家裏的東西都收拾了, 養了好久的幾只雞也送給了鄰居, 老太太覺得還是要等天氣好了抓十來個小雞來養著，到時候兒子孫子吃雞蛋也方便啊。

三個孩子更高興了。筒子樓裏地板雪白、電燈鋥亮，確實很新鮮, 可是活動的空間卻別在農村小多了。現在有了這麽大的院子，還有自己獨立的房間，三個人樂得在留給他們的三間東屋裏跑進跑出，興奮得滿臉通紅。

殷青山老兩口住堂屋，殷秀成和趙麗芳住西屋，三個孩子住東屋。

堂屋和西屋都是三間屋子同一個門進出，而東屋是新蓋的，直接就是三個門相互獨立的格局。

房間大部分都是趙麗芳布置的，所以她不吭一聲地把西屋收拾了兩間臥室。中間的房間可以作為待客之處，北邊那間是自己的臥室，南邊那間留給殷秀成。

殷秀成看見這樣的布置後，什麽也沒說，只是笑著看了趙麗芳一眼。

他不著急。這些天小妻子對他的態度軟化了很多，說明他現在的節奏是正確的。侵略性太強，會讓她感到危險，想要逃跑。

看見殷秀成沒有表示反對，趙麗芳心裏松了口氣。她就怕殷秀成把事情鬧出來，到時候還要跟殷青山老兩口和孩子們解釋，現在看來他可能也是不想打破這個家庭的和諧，他們算是達成了無言的默契。

至於以後她和殷秀成離婚後，殷家老兩口和三個孩子會多傷心，趙麗芳有點不敢想。老兩口通情達理，三個孩子乖巧可愛，這幾年同甘共苦，感情是真的一點點積累起來，和真正的家人沒有區別。

可是，她又做不到和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同床共枕，綁上自己的一生。哪怕現在趙麗芳已經發現，她以前對殷秀成“大反派”的印象可能太過片面，可是殷秀成對她來說依然是一個陌生的男人。

還是一個一見面就摸她的臉、把她丟在床上欺負她的男人——趙麗芳咬了咬下唇，這些事情對她造成的驚嚇，她永遠都不會忘記。

她能理解殷秀成多年不見妻子的某種需求，但是不能接受他這種粗暴自私的行為。

算了算了，不開心的事情不去想！趙麗芳對著鏡子裏的自己露出一個笑臉，舉起拳頭為自己鼓勁。不管怎麽說，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轉變，距離自由的生活越來越近了！繼續加油！

3月25日，一家人正式搬入了新住處，原來的筒子樓房間就退回了公安局。

晚上殷秀成下班回家，還沒有走到月亮門，就聽見院子裏歡聲笑語，十分熱鬧。走進去一看，院子中央擺著剛買的大飯桌，桌上已經擺了好幾個菜。殷青山老兩口坐在一邊的椅子上，笑瞇瞇地看著幾個孩子玩鬧。

趙麗芳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，手中端著魚湯，笑著跟殷秀成打招呼：“你回來啦，快洗手吃飯了。”

“今天這麽多菜？”殷秀成拎著公文包，掃了一眼桌子，六菜一湯，其中好幾個都是大葷菜，今天她一定又去黑市了。

“這不是搬新家第一天嗎？慶祝一下啊。”趙麗芳笑盈盈地說。

殷青山也跟著點頭，要不是怕太招搖了給兒子惹麻煩，他還想放一掛長鞭炮呢。殷家世代貧窮，在兒子這一代有出息了啊。兒子當上了公家人，孫子輩都成了城裏人，連他們也跟著享福，住進了這麽好的院子，該去祭祖稟告祖宗才對。

聽了他的話，殷秀成像變魔法一樣，手掌一翻，拿出了一小瓶白酒：“那就陪爹喝一杯。”

殷青山大喜，連聲說好。他性好飲酒，可是受傷這麽多天，根本沒有沾到一星半點，實在是饞得很了。

今天殷青山比較興奮，拉著兒子一邊吃飯一邊慢慢喝，大家都吃完了，他們還在聊天。酒倒是喝得不多，一人也就是一二兩，關鍵是老爺子談興正濃。到最後天色黑了，他們還沒結束，趙麗芳就打開了掛在院子裏大樹上的電燈，讓他們爺倆說個盡興吧。

老太太在廚房裏幫著趙麗芳收拾碗筷，弄完之後站在廚房門口，看著眼前被燈光照亮的嶄新院子，和那兩個一會兒舉杯碰一下喝一口的男人，笑著搖了搖頭。

三個孩子每人一間屋子，房間格局和家具布置都是一樣的。

小鳳坐在自己桌子前，開著臺燈看書——趙麗芳看了，居然是一本《西游記》，這會兒又沒有全拼音彩圖無障礙版本，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懂，反正看得很認真。

小虎拿著槍在院子裏跟假想的敵人作戰，一會兒藏在抄手游廊的柱子後面，一會兒躲在大樹後面，一會兒跳進姐姐的房間裏，一會兒藏到爸爸背後，露出個腦袋隱蔽地射擊，嘴裏自配音效。

冬雪前些天跟趙麗芳學做衣服，趙麗芳還以為她堅持不下來呢，沒想到她居然是認真的，現在正拿著一塊自己剪好的藍色棉布，在堂屋踩著縫紉機鼓搗，說要給爸爸買的布娃娃做一件上衣。

趙麗芳坐在自己房間裏，打開窗戶正好能看見院子。她托著腮幫子，微笑著看了好一會兒，才起身去燒了熱水，準備等會兒大家用。

等到孩子們洗洗睡了，那邊父子倆終於喝完了。

殷秀成雖然步履穩定，可是俊秀白皙的臉上也泛起了紅暈。他敲了敲趙麗芳的房門，走了進去。趙麗芳已經換了睡衣，正拿著梳子慢慢梳理著長發，聽見動靜就轉頭看他：“怎麽了？”

“跟你說個事兒。”殷秀成的聲音還是清醒的，“我想這個星期天，請幾個同事朋友來咱家吃個飯。你有沒有空招待他們？”

他補充了一句：“都是比較熟的，小範圍的，自己人，戰友。”

趙麗芳想了想：“幾個人？幾個菜？”

“五個人。菜就跟今天晚飯差不多就行，多蒸點饅頭。”殷秀成費了好大勁才把自己在部隊的幾個手下調了過來，打算也讓他們來認認門，認認家人。他們這些在特殊戰線的隊友，平時生死都是系在一起，比兄弟也不差什麽了。

能活到現在，活著回到和平的國內，何其難得。

“好。”趙麗芳答應了下來。

殷秀成對她一笑：“媳婦兒，謝謝你。辛苦你了。”

趙麗芳跟上準備去關門，照例給他兩個大白眼。這樣子，還是有點喝多了。

殷秀成走到門外，看見趙麗芳跟著要關門，不由笑了起來。他轉過身，一只手按在門框上：“這麽怕我？”

趙麗芳哼了一聲：“是啊，很怕，你是不是很自豪？”

殷秀成露出無辜的表情：“為什麽？我沒欺負你啊。”

“呵。”趙麗芳送他一個嘲諷的笑，用力關門。殷秀成一只手撐著門，伸著頭重覆：“我沒欺負你。”當初是為了檢查她是否被人冒充了，雖然手法是有點惡趣味……可是如果他想做什麽的話，她那點小力氣夠幹什麽的？

趙麗芳關不上門，怒從心頭起，一巴掌推在殷秀成胸前，推得他往後退了好幾步，然後用力關上門，從裏面插上了插銷。

殷秀成站在原地，過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回了自己房間。媳婦兒其實已經不怕他了呀……

殷家搬家後的第一個星期天，是3月30日。大清早的趙麗芳就開始忙乎了，殷老太給她打下手。兩個人弄了兩桌子菜，一桌放在院子裏招待客人，一桌放在堂屋趙麗芳他們自己吃。

十一點鐘的時候，殷秀成帶著人回來了，這次來的人裏面，趙麗芳認識徐長輝、林大新，還有那個紅旗鄉的葛公安，其他兩個就不認識了。

趙麗芳已經換上了新衣服，珊瑚粉色的薄毛衣配著黑色背帶裙，臉上淺淺塗了點粉，嘴唇上點了一點唇膏，眉眼清靈，唇角含笑，站在影壁墻前面迎客，讓人看見就眼前一亮。

“嫂子真是漂亮，秀成你有福氣啊。”

“嫂子還有沒有妹妹啊，我還沒對象呢。”

兩個陌生男人看起來都是外向的性格，笑嘻嘻地跟殷秀成和趙麗芳開玩笑。

殷秀成介紹了一下，一個高壯的是袁英俊，現在在五六二電廠保衛科當副科長。另一個瘦點的是崔立軍，剛剛調過來，跟殷秀成以前是戰友。

趙麗芳跟他們說了幾句場面話，徐長輝帶著他們去拜見了殷青山老兩口，殷家人就自覺退去，把院子留給了他們。

殷秀成提前準備了好酒，一群人推杯換盞，說著說著聲音就大了起來。

吃到一半的時候，趙麗芳出來給他們添菜，就聽見有人敲門。

趙麗芳打開了門，門口站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，瘦瘦弱弱，裊裊婷婷：“請問這是殷隊長的家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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